看看：“不让座”事件发酵 网络集体发声别动辄发难

主持人：记者 支玲琳

嘉 宾：章友德（上海政法学院社会学教授）

极端化的集体情绪表达，其实非常不利于我们客观认识自我，从而更好地前进。

要真正形成一种宽容的社会文化，确实需要时间。动辄得咎，不该是我们这个多元时代的社会生态。

解放观点：因为一次“不让座”事件，令当事人在网络上陷入了“全民公敌”的致命漩涡；无止境的道德批判和隐私窥探，改变的并不是现实，而是无法挽回的生命……作为一部聚焦人肉搜索和网络暴力题材的电影，近日上映的陈凯歌导演的《搜索》，难得地赢得了“接地气”的评价。事实上，类似的事件几乎时时都在现实生活中上演。不知从何时开始，人肉搜索、集体讨伐在网络上开始成为一股风潮。在这个网络时代，面对种种社会热点和事件，网友们除了习惯在网上“吐槽”，也越来越喜欢以一种集体的方式表达观点和立场。对此，您有怎样的观察？

章友德：对于引发公众关注的热点事件，不同的人群往往有自己的观点和立场，而他们也希望有一个平台、以某种方式有效表达自己的观点。这时候，网络平台的出现，无疑为过去没有话语权的社会阶层提供了表达观点的空间。加上“意见领袖”、“带头大哥”的参与中高考，他们振臂一呼，将具有相同立场的观点整合在一起，更放大了这种声音的力量。

这种表达形式，在传统社会从来没有出现过。在过去，“沉默的大多数”大量存在。传统社会第一没有高度分化，第二当时也没有一种有效的意见表达路径和方式。涂尔干在讲到社会分工时认为，传统社会建立在社会成员高度相似和同质的基础上，它通过强烈的集体意识将同质性个体结合在一起，我们称之为“机械团结时代”。但是进入现代社会，社会发展使得社会阶层分化，不同阶层产生了差异化的利益诉求。在网络出现以前，这种表达更多是通过代议制民主实现的。但是网络媒体出现后，尤其是像微博这样的自媒体的诞生，为自主表达和表达形式的创新提供了技术基础。

这种表达，大多基于非功利意图。参与其中者，可能并没有想过最终能否产生实际效果。他们急于告诉人们的，是“我一定要说出来”。表达，是他们的主观动机。于是，一个公共事件，把这些持有相同观点，同样有着表达欲望的人聚合到了一起。这样，就从个体表达变成了群体表达。毋庸置疑，群体表达的力量和社会关注度，要远胜于个体单打独斗。

解放观点：自媒体的不断普及和网民的积极参与，推动着社会舆论的多元化。近年来一系列社会热点事件，也在说明网络媒体对舆论的影响力。但是，诸如像皮蛋被外媒评为 “世界上最恶心食物”这样一个小小事件，都能惹得一些人大动肝火，频频发起集体讨伐。这不能不让人疑虑，中国网民是不是有点“伤不起”小寒？

章友德：在不同的事件中，人们的立场和表达可能会有多种组合。比如作为消费者，要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，这时候人们可能更多表现出理性诉求的一面。但在一些话题上，比如别人对我们有所指摘的时候，可能就会牵扯进一些其他的情绪。甚至有时候，人们会把一种极端化的集体情绪表达，理解为觉醒、进步、爱国的表现。但这样一种情绪表达，其实非常不利于我们客观认识自我，从而更好地前进。实际上，任何一个国家、任何一个民族、任何一个组织，任何一个个人要进步，都要有勇气面对自己在发展过程中所遇到的问题，同时有智慧去化解。

回望中华民族5000年历史，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表现出来的，是这个民族的灿烂文明。所以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，我们惯以居高临下的心态，不能正视、不能平视，而是俯视世界。但是近代以来，当中国农业文明遭遇了工业文明的冲击，当传统社会被西方物质文明撞开大门，人们有时候又表现出自卑心态。事实上，中国过去的100年历史，可以更多地理解为中华民族怎样从自大到自卑，再到如今重新找回自立、自信、自强的过程。

这种民族和国家心态的形成，需要公众通过对一个个事件的多元表达来不断学习和成长。虚拟社会所形成的这种理性参与能力，有利于我们更好地参与现实社会建构。

解放观点：但在一个日趋多元化的社会中，人们动辄以“集体宣言”的方式表达立场和观点，这会不会又是一种网络暴力？集体聚合在网络世界变得更加容易，当我们再次习惯用一把尺子去衡量世界，这会不会又是一种不宽容？

章友德：这有点像网上流行的反精英情绪。但是我们不能为反精英而反精英，即便不同意人家的观点，也要捍卫人家说话的权利，这样才能形成包容的社会氛围和价值观。而且，当一个国家从封闭走向开放，从单一价值选择走向多元价值选择，一个社会的心态也要随之由狭隘变得宽广和包容。所以，公众每一次在网上以集体投票的方式关注热点事件，这其实也是一种历练和考验，需要从容的心态，而不是跟在意见领袖后面，一味地盲从。

从世界发展史来看，人类最长的历史，其实是不宽容的历史。无论是启蒙运动的过程，还是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变，为的就是更多地形成宽容的社会环境、社会文化。中国社会从传统走向现代，历史还很短。不宽容的烙印，可谓长期存在。要真正走出不宽容的历史，形成一种宽容的社会文化，确实需要时间。社会发展到今天，有时候我们还是会发现，仅仅某种表达方式挑战了公众传统惯性思维，就可能遭受到群体的指责和压力。动辄得咎，不该是我们这个多元时代的社会生态。我们这个民族要真正形成包容、开放的心态，还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。